面對過動的孩子,我們可以怎麼做?
整理◎胡詠晴 別讓孩子變罐頭—「理解與欣賞過動兒」研討會報導
(人本教育札記7月號-2013-第289期-22819)
在這兩場研討會中,我們除了邀集各界學者來參與討論之外,也邀請與過動兒密集接觸的第一線父母、老師參與,分享他們實際的互動與對話,期待能開闢另一條理解過動兒的路徑,探尋更靠近與提供支持的可能。
家長可以怎麼做│回應孩子真實的需要
高雄市心家長協會理事長柯香君,以一位家長的身份,分享她照料兩個ADD與ADHD的孩子所面對的困境與為難。
她說,當她帶著孩子去找醫生檢查時,僅憑一張檢測表,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被確診為過動,孩子吃了兩週的藥,變得很不快樂,也沒有情緒,整天昏昏沉沉,失去生氣,於是她重新思考是否讓孩子繼續服藥,後來與孩子討論決定不吃藥,改用行為治療的方式,所以當孩子有失常、失序的行為,就會被提醒,後來孩子也不開心了。
身為家長,她深知這樣的孩子在體制內很難被接受,心情也很矛盾,她不知道應該讓小孩快樂的生活,還是想方設法在體制裡存活?
心理諮商師黃心怡以個人門診的經驗,給家長的忠告是,父母需要對ADHD有足夠的理解,她以接球和丟球做為比喻,若孩子在學校感覺委屈,家長需要練習接住孩子的球,並回應他內在真實的需要,協助孩子作情緒上的處理和調節,這樣,孩子隔天再去學校面對外面的挑戰時,心理上是充滿安全感的,也比較容易有好的社會適應。
身為有過動傾向孩子的母親,李佳燕醫師說:「我的兒子教會了我很多事。」她的孩子也有過動的症狀,即使沒有吃藥,一樣過得很好,這個大男孩在地板舞的領域發洩他身體裡的動能,找到揮灑自如的空間,如今,他是一個開朗的大學生。
做為家醫科醫師,李佳燕認為當孩子發生狀況,不一定是孩子的問題,也有可能是對環境或體制的反應,因此,李醫師以「讚美」為例,提供家長對待過動的孩子,值得參考的借鏡與作法。
「我認識一個媽媽,她自認常給孩子許多讚美,比如說,她的兒子上次考六十分,這次考七十分,她就會說:『XX你好棒喔,比上次進步了!很可惜,只要你這一題有看清楚、那一題沒有粗心的話,分數會更高…』然而這在我聽來,孩子就像是在餵永遠吃不飽的爸媽一樣,他會覺得自己永遠達不到父母的期望,因為這個期望是永無饜足的。」
讚美是一種強力的肯定,每個孩子都需要被父母看見他的好、他的努力,但如果讚美是伴隨著父母私心的期待,會變成壓力與控制,讚美就失去原本的意義了。李佳燕說了另一則讓她印象極深的例子:
「還有一個現在讀清華大學的孩子,他是單親的小孩,中學時隨著姑姑去美國當小留學生,他去美國的時候,學校的第一次考試就讓他印象深刻。事實上,那張考卷他幾乎全部答錯,沒有一題寫對,然而,老師在考卷上的評語卻寫著”Good at the first letter! Good effort!”(你每個第一個字母都寫好好,你好努力喔!)這個考了零分的孩子說,他這輩子會永遠記得這個老師曾經給他這樣的鼓勵。」
讚美孩子到這個地步,在我們的社會氛圍下,確實很難做到,但李佳燕表示,對孩子期望越高、規範越多,大人會很容易感到焦慮,而孩子則是始終承受挫敗;面對過動的孩子,更是如此,她以領口做比喻:「如果孩子的脖子是十七點五吋,卻要穿上十七吋領口的衣服,想必是呼吸不過來的,所以,請給孩子穿十七點五吋的領口吧!」
老師可以怎麼做│提供更多理解與支持的環境
南門國中特教老師曾蕾頻說,她接觸過許多是過動與自閉傾向的個案,其中有許多父母是不希望孩子服藥的,但普通班的家長,會期待這樣的孩子要去就醫並吃藥。做為一個老師,蕾頻雖然也從旁協助孩子做自己的主人,但假如過動的孩子情況嚴重到讓其他同學可能會被攻擊的時候,這會讓孩子的處境非常不利,學校會期待孩子吃藥控制行為,以便給普通班家長一個交代。
關於鑑定安置的問題,曾蕾頻老師說:「在教育系統裡的程序是,如果有注意力缺損或過動傾向的孩子,必須要就醫,如果醫生有開藥,就必須服藥,如果服藥後沒有明顯進步,才算是特殊學生。因此,有的孩子需要接受資源班的服務,但卻因為不想用藥,就無法經由教育系統獲得資源。」
做為特教老師,她知道這個程序讓許多家長感到為難,用藥的部份仍有爭議之處,因此,這個問題確實突顯了體制內教育對待過動兒的困境與侷限。
森小主任林青蘭在二十幾年的教學工作中,也遇到很多妥瑞、亞斯伯格、ADD、ADHD的小孩,她說:「做為人的存在,一種是生物性的,一種社會性的。在生物性的基礎上,好像只有少數的專科醫師才能參與;我想討論的是,社會性的那一面,對孩子有利的、能真正幫助到孩子的,正是這一部份,而它又分成兩個部份,一邊是父母,另一邊則是老師。
「過動小孩很可愛,教育現場參與感強烈,是很好的小幫手,有創意、很敏感、有想像力、富好奇心,這些特質都讓我們覺得,教學現場有他們在真好。他們誠實、善良、熱情、衝動的藏不住話,我在教學現場上的挫折和成就,常常都是過動兒給我的。
「早年的教學經驗讓我深刻意識到,教室是一個不自由的空間,孩子必須將他的行動自由讓渡給老師。那麼,老師為什麼有權力要求孩子必須在課堂上乖乖坐好│假如課堂上正在進行的,不是解放孩子心智的活動?我有什麼權力要求孩子必須將行動自由讓渡給我?於是,我在教學現場學會了謙卑。
「在生物性的基礎上,我們其實也還有許多努力的空間,過動的孩子需要大量的運動與充足的睡眠,還有與大自然互動的機會,有了這些幫助,比較容易穩定孩子的狀況,甚至,飲食的選擇也對生物基礎有所影響。
「師長對秩序的要求,能放寬放鬆會更好,因為小孩是透過干擾外在秩序,逐漸確立主體性的。父母與老師可以提供方法,結構化孩子的行為、生活,但不能以命令語氣,這樣才能讓孩子建立成就感與自信心。」
我們可以怎麼做│正視孩子行為成因的複雜性
心理諮商師黃心怡說,有過動的孩子告訴她,從幼稚園開始就很習慣被討厭的感覺。當這些負面情緒儲存累積,到國中開始談,已經積了多少年?許多過動孩子的對立反抗,或憂鬱的問題,來自這些孩子從來不相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,那是深刻無望的感覺,沒人喜歡沮喪、也沒人喜歡失控。她強調:和別人不一樣,是要花費許多力氣的,當他們和別人是那麼不一樣的時候,他自己並不在一個舒服的位置上。
三重青少年基地館長江思妤,談到了她在基地陪伴孩子的經驗,十年來她所接觸到的,多是經濟和學業弱勢的小孩,其中也不乏一些學習障礙、發展遲緩、過動、妥瑞的孩子,很多孩子就是會跑來跑去,坐不住,但這也讓在基地陪伴孩子的大人,經常要去思考:「他怎麼了?」「他為什麼會這樣?」「他需要什麼?」
江思妤常常提醒自己不要說負面的語言,像是「不要吵」、「講這什麼話」之類的否定句、命令句,全部都要消失,並練習說正面語言,比如:「來,我們一起坐下來」、「你會這麼說,一定有你的道理」、「你要不要回答看看?」、「我希望你先聽聽看。」透過正面的語言,幫助孩子將情緒穩定下來,並且讓孩子聆聽大人的期待。
當我們看到小孩的任何一點好,就要立即的回饋給他,說給他聽,讓他知道自己有多好,並且認真觀察孩子的各種狀況,適時的告訴孩子:「這堂課有你在真好。」
當我們在探究過動症的發展脈絡,除了生物性的理解與社會性的成因之外,對於台灣極度仰賴醫學專業的迷思,更亟待重新思索。
我們也看到了不同診斷系統下的差異,在正常與異常之間,其實還存在些許模糊地帶,而這正是我們可以介入並發生影響的切入點。我們更需要知道孩子行為背後成因的複雜性,並開展看待孩子行為的不同眼光,不再將視角放在矯治個人,而能花更多心思來改變對過動孩子不友善的環境。
正如李佳燕醫師所說:「如果我的孩子是一株柳樹,請讓他成為一株柳樹,而不要把他變成松樹。」